怨恨堆積而成的怒,燃燒官僚社會的火丨《怒火》影評

William電影空間 於 22/08/2021 發表 收藏文章
陳木勝導演一向把動作片拍得別出心裁,富有本土化特色之餘卻不忘詩化戲劇張力與內核的商業電影,經典作品例如《衝鋒隊:怒火街頭》(1996)、《我是誰》(1998)、《特警新人類》(1999) ,聲勢浩大,風格自成一派。遺作《怒火》回歸個人最擅長拍攝的警匪動作片,拍兄弟恩怨,拍制度害命,一如既往地得心應手,力道甚豐。

《怒火》講述重案組布網圍剿國際毒梟,突然殺出一組蒙面悍匪「黑吃黑」,更冷血屠殺眾警察。重案組督察張崇邦(甄子丹 飾)親睹戰友被殺,深入追查發現,悍匪首領竟是昔日戰友邱剛敖(謝霆鋒 飾)。原來敖也曾是警隊明日之星,而將敖推向罪惡深淵的人,卻正是邦。宿命令二人再次糾纏,一切恩怨在戰火硝煙之中作出了斷。

敘事上套用類型公式時保有強烈個人化的自我意識,以男性陽剛形態的雙雄式過火碰撞與極端救贖勾勒出人物對立之間揮發的「怒」氣,從而生猛地延伸到街頭上驚天動地,激烈且密集的槍「火」。這團於臃腫的官僚體系內狂亂地掀起的「怒火」徹底點燃了處於絕望卻穩定狀態的秩序社會,取而代之的是看似堅不可摧的自主觀念步入一去不返的崩潰與沉淪,在熊熊火光下轟烈地消亡,轉瞬間孤身敗退。表面風光、穩健的既定體制原形畢露,貪欲無藝、亦正亦邪的凶險環境才是紀律部隊生存的常態。

若形格勢制,個人能力多大,也絕對沒可能凌駕於繁瑣的規制之上不妥協地獨往獨來,哪怕正義站在破例之人的一方。就算迫於無奈地替上級在灰色地帶行使罪惡、濫用權力,一旦東窗事發,上頭大多背信棄義,當初的承諾與信任如弱不禁風的沙堡,一碰就倒塌。正如警隊高層在戲中一口一聲地說:「我會保你」,其實從頭到尾都為了考量自我利益不惜旁人付出代價,否定自己昔日發放的違法命令和指示。怪不得把警隊成員逼成理直氣壯、衝擊法治的反社會分子,凌駕於傳統法制觀念之上的非法伎倆全由高層授予,不理智的思維狀態在畸形腐朽的歪曲作風之下油然而生。

影片整體的拍攝手法乾脆利落,節奏張弛有度,令原來充當娛樂性功能的動作戲碼蘊含極具情感衝擊力和出其不意的煽動性變奏,充沛有力地突顯角色堅韌的行動意志與跌宕起伏的精神與思緒變化。有陳木勝在,這些武打戲份的場面調度並不意外地掌握得相當妥當,音效、燈光、運鏡、特效設計得尤為純熟。通篇均是硬馬硬橋的肉搏、槍戰、飆車,動作元素繁多卻亳不突兀或雜亂,如行雲流水般連貫、緊湊、紮實,短兵相接,火光衝天。

槍林彈雨、拳打腳踢中另有玄機在內,藏着向《殺破狼》(2005)、《導火線》(2007)、《天若有情》(1990)等回應舊式經典作品的致敬鏡頭,部份分鏡和情節設計還糅合了些許《拆彈專家》(2017)、《魔警》(2014)、《風暴》(2013)這類現代警匪片的特殊風味和影像風格,方方面面展示香港男人的浪漫情懷與荷爾蒙飆升,盡顯港產動作片的時代格局與一貫以來生猛鮮活的強勢氣魄。

第三幕的主題昇華及正反雙方的一決雌雄引領故事推向戲劇的高潮,教堂內聖母瑪利亞臉上肅穆的神情旁觀張崇邦、邱剛敖二人舉鼎絕臏,如遭惡鬼上身的野獸,在荒蕪之地癲狂地廝殺,拼個你死我活。最終邱剛敖落敗,往後倒下。聖母像也倒塌,滿身染了鮮艷的紅。那灑了一地的不忿,如含冤的殘影,象徵神聖的純良之心已死。邱剛敖忠誠地面向死亡的擁抱,真切、決絕地換來悲涼卻莊嚴的靈魂救贖。

這裏彌漫宗教氣息的收場與《復仇者之死》(2010)槍殺牧師一幕有意曲同工之妙,淋漓盡致地表現宿命擺佈人生的儀式感及矛盾性質。原始的殺戮象徵墮淵之後的絕處逢生,道別時空洞的眼神揭示了可恨之人對心理扭曲、反抗社會的無力與無奈。臨終前拋出耐人尋味的一句:若你我的命運對倒,我倆的結局會一樣嗎?天意弄人,狂人就此誕生,也原地毁滅。

加上飾演邱剛敖的謝霆鋒在本片無與倫比的個人魅力,配合借鑒《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 2008) 小丑的誇張造型及演繹方式,令人加倍投入劇情推進。就算結局發展屬情理之內,預料之中。但其中悲涼凄惻的情緒渲染令人無法自拔,後勁不同凡響。鏡頭前所營造史詩般華麗的悲壯感引人深切共情,流露的過人風韻完全不輸給同樣出自陳木勝之手的《掃毒》(2013)與《危城》(2016)。

當然《怒火》並非完美無瑕,抱住質疑的眼光去看待作品本身,亦能發現不少不足之處有待完善。首先影片對正派一方的人物刻劃墨守成規,有流於刻意的跡象。張崇邦的人格定位雖然很符合甄子丹「主旋律精神」的正派氣質,但他理所當然地堅守無比正確的道德觀、對個人信念的到執着,難免令角色失去說服力,進入過分理想化的英雄狀態。充其量是為了過審添加多幾分底氣,好讓這名爆裂刑警有正當的理由大展拳腳,與殘暴不仁的反勢力作一場血腥的劇烈對抗。

而劇本對其配角的塑造有力有不逮,沒有對主要角色起到相輔相成、增加戲劇生命力的作用,僅用於填滿劇情轉折或製造零星的文本趣味,許多勢力派別紛紛遭符號化和臉譜化。而且中間有部份情節牽強附會,模式化設計的痕跡顯然易見,使觀眾對人物的感受有所偏差。例如公子殺女友棄屍,負責聆訊的署長臨時放過張崇邦,這些橋段都具有情理上的謬誤與疏失,甚至留有俗套的筆墨。

由此可見,《怒火》看似縝密安排、環環相扣的豐富劇情之下,依然有或多或少粗糙的銜接部份破壞了影片完整性和連貫性。儘管香港電影一向倚賴的並非影片敘事的邏輯性,可是這些難以忽視的垢病之處對觀感的影響實在不容忽視。

即便如此,不可否認《怒火》為港式時裝動作片的一次出色發揮,恰到好處地展現了一個別具他個人風格,糅集人間煙火和思想衝突的沉浸式劇作。片尾陳木勝導演的背影漸漸地暗淡、消逝,沈落於一片虛無的昏黑,象徵他永恆地躺入舊時光的樂土,安然歇息。感激香港電影有陳木勝,感謝他不遺餘力的付出和嘗試。

特別鳴謝:英皇電影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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