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朗道 Дау》─人性之惡

KC電影美劇分享 於 05/05/2020 發表 收藏文章
歐洲三大電影節(康城、柏林、威尼斯)不比奧斯卡,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電影實在太太太太太小眾了;不過今年不同以往。適逢70週年的柏林電影節,真真不一般。因為本世紀最令人稱奇的電影,耗時10年後,在柏林亮相了——《DAU(列夫·朗道)》


2005年,俄羅斯導演伊利亞·赫爾扎諾夫斯基(Ilya Khrzhanovsky)遇到了個故事,聽過之後,總是念念不忘。故事的主人公叫列夫·朗道(Lev Landau,片名‘DAU’取自其名字後三個字母)。前蘇聯物理學家,被稱為「世界上最後一個全能的物理學家」。他公開質疑愛因斯坦、讓諾貝爾委員會破例為他頒獎、親歷「大清洗」‧‧‧


這般傳奇的經歷震住了伊利亞,他著了魔般,一定要拍出這個天才的一生。後來拍攝中,伊利亞發現通過列夫·朗道的故事,可以折射出1938年-1968年蘇聯社會的種種弊病;於是項目越做越大,一部傳記片變成了一部系列電影。伊利亞根據得到的700個小時的影像資料,剪輯成了14部系列電影。今年放出的就是第12部《Natasha》和第13部《DEGENERATION》。


電影柏林展出後,爭論就沒停下來過;有人給它打出超高分數,有人唾棄說它只配負分。到底是怎樣的一部電影,引起影迷們如此撕裂的爭議?由於評委分歧太大,《DAU》最終只獲得了最佳藝術貢獻(攝影)獎。

不久前,製片公司宣佈將在官網(https://www.dau.movie/en/)放出影片資源。無法踏足柏林的影迷們終於有了機會,可以一窺真容。在經過了近8個小時的觀影後(《Natasha》145分鐘,《DEGENERATION (DEGENERATION)》355分鐘),筆者久久不能平復心情。


真心奉勸一句,沒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的人,不要隨便嘗試;因為看到最後,你不知道是他們瘋了,還是自己瘋了‧‧‧

真·地獄
2006年,伊利亞和自己的製作團隊在烏克蘭東北部的卡爾可夫1:1搭建了一個蘇維埃時期的小鎮,開始了一項史無前例的電影項目——再現1938年-1968年蘇聯時代。12000平方米的小鎮裡,一花一草,一桌一椅全部按照舊蘇聯時代進行設計,甚至連馬桶都是定制的。因為伊利亞要求馬桶沖水的聲音都要跟老式馬桶一樣。


製作團隊花費了2年時間進行準備,包括面試了35萬群演,製作了4萬套服裝,招募而來的人憑真實的身份入住小鎮;他們有的是科學家、藝術家,有的是新納粹分子,甚至罪犯。

通過面試的人在簽過保密協議之後,獲准進入小鎮,所有人在小鎮真實生活了2年多,他們隔絕與外界的交流,成為“蘇聯公民”,基本上都會被賦予和DAU之外一樣的身份——清潔工仍是清潔工、服務員仍是服務員、學者仍是學者,甚至罪犯、黨員、巫師、納粹。 他們工作、生活、發展友誼、墜入愛河、誕下新生兒、接受前蘇聯的製度管轄,經歷1938-1968年前蘇聯的變化——項目雖只持續三年,但DAU內部也有自己的“時間”。只不過,伊利亞給小鎮設立了嚴格的規定,所有人必須穿那個時期的衣服,說那個時期的話,一旦有人觸犯,伊利亞就會暴跳如雷。雖然小鎮並非集中營式的封閉場所,演員們完成每天的拍攝任務後,可以回到真實的家中。可漸漸地,有人在那娶妻生子,有人為了那撇家捨業。


蘇維埃的幽魂讓那裡的每個人都忘記了現實世界——就像,小鎮是真實的,小鎮之外才是虛幻的。「演員們」要做的就是純粹地生活,而伊利亞要做的就是忠實地記錄;小鎮裡95%的拍攝是沒有劇本的,完全靠「演員們」自由發揮。所以,《Natasha》和《DEGENERATION》的故事中,每一個情節都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Natasha》講的是機構餐廳裡,一位年老色衰的服務員Natasha空虛的生活。

《DEGENERATION》講了一群少年參與了一項名為「超級人類」的人體實驗。

兩個故事本身故事性不強,但其營造的沉悶氛圍已經把觀眾吸入其中,而這股魔幻的力量恰是來源於真實感。在《Natasha》的那場灌酒戲裡,兩個女人的廝打對罵帶出了Natasha虛無與疲憊;她恐懼青春不再,更惡毒地想摧毀另一個年輕女人;那一刻,你讀懂了一個中年女人的所有壓抑。


《DEGENERATION》中,一群年輕人在車燈前亂舞,放肆地大笑,誇張的地扭動身體;那一刻,蓬勃的青春在你身體裡一起跳動著。因為真實,所以被觸動,被感動;原始的情緒讓你全身每一個毛孔都張開,讓你每一寸皮膚都在顫抖;但當演員們無限接近真實時,隨之而來的真實暴力也磨礪著每個人的神經。
《Natasha》後半部分,Natasha因與外國科學家盧克一夜情,被KGB抓去拷問。刑訊過程中,審訊員突如其來的耳光、粗暴地撕扯衣服,每一個動作在折磨著Natasha的同時,也在折磨著我們。

《DEGENERATION》結尾,因「超級人類」計劃而瘋狂的孩子們逐漸變得如鬣狗般貪婪、暴戾,他們瘋狂的大清洗、當著所有人的面割下一個豬頭‧‧‧伴隨著豬崽淒厲的嘶鳴聲,我們也感受到了病態屠殺的恐怖。是的,這些情節也同樣真實發生了;真實的強姦、殺戮、毆打。當為了無限接近真實而模糊道德的邊界,放縱暴力時,電影不再會讓人感受到共情,只有不寒而慄的恐懼。

不可否認,電影為了表達蓬勃的真實情緒,會在戲前做大量的功課。比如,開拍《紅高粱》前,鞏俐去山東農村體驗了兩個月的生活。《金陵十三釵》對演員們進行了長達兩年的培訓,學習聲樂、禮儀;這是精益求精地從生活中汲取,從歷史中沈澱。

可當電影為了真實性,刻意地再現,偏執地模仿,那一切會走向怎樣的失控?甚至看著暴力以表演為名而肆無忌憚地去傷害欺辱他人時,我們不禁令人陷入沈思:《DAU》到底是一個系列電影,還是一場以電影為名的社會運動?


假·電影
如果拋開獵奇的背景,筆者認為《DAU》本身並非是部優秀的電影;相反,還有些平庸。沒有考究的構圖,沒有複雜的走位;甚至為了追求真實感,鏡頭總是單調地晃動,剪輯也過分凌亂;更別提表演了。或者說,《DAU》並不存在表演一說。
要知道,演員的演技正是一部電影最有魅力的地方;演員的感染力與戲劇的張力發生碰撞時,就會產生令人難忘的表演;而《DAU》卻把演技卻讓渡給了真實感;為了過份的真實,《DAU》裡的素人們用真實的生理反應充當演技。為了激發「演員們」的情緒,導演安排大量縱酒的戲碼,以此換取電影的高潮迭起;於是乎,觀眾體會不到表演的美感;只會在平淡的鏡頭裡昏昏欲睡,在暴力的場面下生理不適。


另一方面,在《DAU》高度真實的極權環境下,「演員們」完全沈溺其中;那當暴力發生時,他們是否能感知到自己受到不合理的傷害呢?導演雖然解釋,「演員們隨時有叫停的權利。」可「演員們」早已入魔,對現實和虛構的概念產生混亂。

Natasha的扮演者後來就曾說道:「95%的時間屬於自己,拍攝之後不需要回到真實的自己,有些時候很可怕,有些時候很受傷,有些時候很有趣,有些時候很憤怒。」「演員們」早已深受環境影響,很難從中掙脫出來;甚至避免受傷,他們選擇自我說服;有人甚至已不再信任真實的世界,而是渴望回歸《DAU》小鎮。


從外到內的洗腦就是如此;先是外在的強制性規定,再到自我的修正認同;一步步,將一個人徹底馴化;《DAU》裡的一切好似不再單純是表演,而演變成了一場大規模的精神控制。與此同時,伊利亞的自大也在「DAU小鎮」被無限放大;他對規則的控制欲,對權利的貪婪度已經到了難以自知的地步。
「我控制的只是規則。如果規則錯誤,我可以改變規則。但我不能打破規則。」一套自說自話的邏輯下,是他令人感到窒息的傲慢。他會在面試的時候,直白地追問女性面試者:「你是怎麼破處的?」、「你有沒有朋友是婊子?」等等,衝擊性的話震撼姑娘的每一根神經。後來,她沒有被錄取。


在DAU內部,一方面仍是在演繹Lev Landau生平最後30年機構內部的歷史和社會變遷;另一方面,所有人同時又都盡可能真實地生活著。 那麼,是不是可以這樣形容:這就像一份真實可見的、活著的檔案記錄。Lev Landau由首席指揮兼劇團藝術總監Teodor Currentzis扮演,妻子Nora由俄羅斯演員Radmila Shchyogoleva扮演,Nora母親的扮演者,也是Radmila真實的母親;這也是電影中少數幾位的專業演員。


導演伊利亞
他會在記者採訪問他是否對Natasha在電影中承受的暴力感到後悔時,果斷地答道:「我不在乎,她是一個妓女。」
與伊利亞共事的工作人員,曾痛苦地抱怨:「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像他的僕人,每個人都把他當作王子。如果他說外面在下雨,那就絕對在下雨。」


不知不覺中,伊利亞已然成了一個暴君,一個極權者。那《DAU》的出現到底有什麼意義?這一切甚至讓人懷疑,《DAU》的初衷真的是在反思極權嗎?還是說伊利亞只想大膽試驗,培養人性之惡?其實,不需他證明,歷史上血淋淋的例子早已向世人說明瞭所有:不要妄圖站在神位,去駕馭人性。那些試圖操控人性的社會實驗最終都會無法收場,或以某種方式反噬自我。

比如,「第三浪潮實驗」,3天,讓納粹主義以燎原之勢復辟。

「斯坦福監獄實驗」,5天,讓人們完全忘記理性。


而「DAU」呢?三年。它將會帶給參與這場實驗的人怎樣的傷害?我們難以想象。人人都形容《DAU》是一場「史達林式的楚門秀」;但楚門還有機會觸摸到世界的邊界,有逃脫、覺醒的慾望。

而《DAU》最可怕的是什麼?是楚門們再也尋不到世界的邊界,是楚門們甘願犧牲,而放棄清醒。

誠然,電影本身確實還有很多地方可以發掘。電影才誕生多少年?不過100多年。我們需要包容最新潮的藝術,允許有更開放的形式出現;但拓寬藝術的天花板,不等於無限拉低藝術的底線;這是每位電影人心中應該握住的一把戒尺。


柏林電影節後,記者採訪伊利亞,問到以後的打算。亢奮的伊利亞向記者描摹了一個更瘋狂的計劃:他想未來建造一個5000人規模的實驗城市,據此拍攝電影。

現在已經不滿足於小鎮了,要發展成一座城市。之後呢?一個國家?還是一個世界?


伊利亞膨脹的野心讓他終究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可他有這個能力關上嗎?他對陳舊體制斯德哥爾摩式的緬懷,會影響多少人,他心中有一個清醒的概念嗎?而這些問題背後的一切,他又真的可以承受嗎?



**圖片及影片採自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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